衣移乙噫

平上去入

不可狗活

又是一个下雨的夜晚,这座海滨城市一进入雨季,雨水就像从未停止过一般,甚至让人开始怀疑这座城市是否还有过晴天。通向港口的石板路逐渐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从小巷另一头跑来的男人在大雨之中狼狈不堪。

但是他突然停住了,小巷中唯一一盏亮着的白色路灯下,站立着一个打着黑伞的男人。

 

跑来的人:约翰·康纳利(以下简称约)

打伞的人:昆汀(以下简称昆)

 

昆:晚上好,先生。

约:噢,晚上好,但能请你让一下吗,这巷子太窄了,您站在这里我实在过不去。

昆:那是很急的事情吗?

约:是的,很着急,我必须得在十点之前到港口去,(看了下表)天哪现在已经九点三刻了,抱歉,但能不能……

昆:不,你不能过去。

约:什么?

昆:你不能过去,或者说,我不能让你过去。

约:嘿,兄弟,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守着这条巷子,但是我有要命的事——

昆: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约:我为什么非得知道你是谁?

昆:可我知道你是谁。

约:(警惕)你知道我是谁?

昆:当然了,你是约翰·康纳利,你的妻子玛利亚喜欢叫你约,在做爱的时候喜欢叫你康纳利。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我已经跟了你一个多月了。

约:你一个多月都在跟着我?

昆:而你居然不知道我是谁。

约:那好吧你到底是谁?

昆:哦(微笑一下),我是一条狗。

约:(大叫)老兄,听着,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

昆:好吧,你非得知道我名字的话,(斜眼看了下贴在了墙上的电影海报),昆……汀,你可以叫我昆汀。

约:噢那可真巧,这海报上电影的导演就叫昆汀,你取假名字的时候能不能长点心。

昆:可我为什么非得把我真正的名字告诉你,告诉一个,可能之后都没可能再碰到的人?这个港口城市有两千万的常驻人口,每天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炒作一团。看上去多热闹啊,一个人每天能遇见那么多人,可能再遇到的又有几个?

约:那行……昆汀,我就这么叫你,也不管你跟踪我一个多月的事,你现在能先让我过去吗?

昆:你为什么非得过去不可呢?

约:我说了是一件关乎性命的大事。

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我是说,关乎性命的大事。你身后跟着一个提着电锯的杀人狂,还是你的名字出现在了死神的手册上以至于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意外夺去生命?

约:没那么玄乎,但也差不了多少,你知道老汤姆吗,我和他有一场……生意要谈。

昆:哪个老汤姆?

约:就是……老汤姆啊,港口,交易,你还不知到是哪个老汤姆吗?

昆:哪个老汤姆?

约:我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老兄!老汤姆!

昆:所以你其实也不太清楚他是谁。

约:我为什么非得清楚他到底是谁,这港口城市有两千万的常驻人口,可能我这辈子都见不到他第一次,我只要知道——

昆:你只要知道什么?

约:我只要知道跟他的交易能给我带来大把大把的钱的就够了。

昆:哦,钱,真是万恶之源。

约:(叹气)谁说不是呢!钱可以用来打造天堂——可那也只不过是那些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的专利,他们大腹便便,只要每天坐着,都有成千上万的钱入账,他们就像吸血鬼、蚊子、臭虫!他们用手把我抓住,把贪婪的口器刺进我的身体,将我每一点血和骨髓都抽走,直到皮和肉都跟那活儿一样软成一滩。他们觉得,行啦,从这家伙身上榨不出更多油水啦,就把我扫出门外,没比扫出一团垃圾花更多的功夫。钱可以用来打造天堂,可那天堂下面是穷人们的地狱。

昆:听上去真可悲。

约:可悲,呵,就像这世上一开始就分出了阶级,你听说过加尔文吗?

昆:基督教的一种教派,大概。

约:他们认为只要是神选中的人,无所作为也能得救,但如果你没被神选上,就算做再多的苦修也是白搭。

昆:宗教的归宗教,世俗的归世俗。有些人总喜欢将宗教和现实混为一谈。

约:可是现实不就是这样的吗?我们出生的时候额头就被打上了印记,这个是富人,这个是穷人,这个是人,这个什么也不是,我们所处的世界从出生起就被界定啦,从一开始就不平等!

昆:这世上人人平等。

约:可总有人比另外一些人更平等。

昆:但这不代表你必须得去和……老汤姆做交易。

约:我需要钱,比那些该死的企业家和富豪们更加需要,所以兄弟你能让我过去了吗?如果放了老汤姆的鸽子,我可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昆:你见不成,明天也下雨。

约:我没时间和你瞎扯了!

昆:但我还是不能让你过去。

约:为什么!为什么非得和我过去不去,你究竟是谁?

昆:我是一条狗。

约:噢!天哪!一条狗,一条狗守着这巷子不让我过去!是不是哪天我和但丁一样掉进地狱,能碰上三个你这样的家伙!

昆:谁知道呢,说不定真能碰上。

约: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过去!

昆:我怎么样都不会让你过去的。哦先别生气,约翰、约翰·康纳利先生——

约:你挡住了我的去生路,我的财路,可你现在却叫我不要生气?

昆:可你为什么一定要从这条路(比划了一下),这条路上走呢?非得到那边去不可?

约:走其他的路更加费时,这是通往港口唯一的一条捷径。

昆:捷径,捷径,你有为什么非得走捷径不可,康纳利先生?

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昆:你仔细想想,就算如你所说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打上了标签,可你也不应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你出生的时候并不是个穷人。

约:是的,是的,我出生的时候还是个人……而你是条狗(冷笑)。

昆:相信我,人和狗从一开始没有任何区别。上帝从一开始创造的可能都是一样的细胞,只不过其中有一些长成了人,有一些长成了狗罢了。人和狗一开始没什么不同,也许两个细胞还曾情同手足,手拉着手一起在史前的水塘里漫无目的地飘荡。

约:所以照你的话说,人和狗都是一样的喽!

昆:是“一开始”一样,但是他们逐渐有了区别。

约:这些并不重要!

昆:是的,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是什么让人成为了人,而什么让狗成为了狗!约翰·康纳利!请允许我叫你约翰,因为康纳利实在有点拗口。

约:行吧,随你!

昆:约翰,在五年之前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会在下雨的晚上慌张地不打伞就出门,不会无缘无故需要大把的钱,不会去和莫名其妙的有着各种背景的人们做些违禁品交易,想想看,那时候你的妻子、玛利亚年轻貌美,你们如此恩爱。

约:(痛苦地捂住了头)现在还提她干嘛?

昆:可现在她离开你,带着女儿回娘家了。

约:离婚协议书就在我信箱里,我知道,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碰那信箱,我不敢打开它。

昆:这得怨你。

约:这怎么能怨我?这怎么会是我的错,这怎么会是我的错!在我还在太平洋百货上班的时候,全家都得靠我的工资过活,我给她买玫瑰、戒指、耳环、裙子、时装,为她买看上的一切,虽然用的是员工价,但是她想要的什么都买给她了。还有我们的女儿,我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可我失了业,她们就离开了我,不,她们把我抛弃了!无情无义的婊子!

昆:你想你失业了以后做了什么。

约:我失业了以后能做什么,经济不景气了,到处都在裁员,今天太平洋百货裁了人,明天旺达广场又关了店,世界一下子垮掉了,全世界都在裁员、裁员、裁员,根本找不到新的工作,我还能怎么办,只能每天在家无所事事,打开电视看新闻里救济处排的长龙!

昆:然后时不时喝点小酒。

约:是的,噢,酒,酒是好东西,喝下去了以后我就不是我了,我变得比所有人都聪明,仿佛我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整个地球都围着我转,只有喝酒的时候我还能振作起来,只有喝酒的时候我才有力量,我才不只是,一个被裁员的无能的男人。

昆:你开始酗酒。

约:酗酒,你非得用这个词吗?一个辛苦打拼努力工作却失败了的男人,在酒精里寻求那么一丁儿点的慰藉,又有什么错了!

昆:你真不记得自己喝醉后都做了什么了?

约:(犹豫)我每次都喝得烂醉如泥,一点都不记得了。

昆:好吧,既然你不记得,那我来告诉你……

约:我说过了!我、不、记、得、了!

昆:你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刻意忽略了看到的一切?

约:你这恶魔!

昆:你真的看不到你妻子被打肿了的眼,身上大片大片的淤青,你女儿眼睛里的泪水吗?你妻子第二天给人做帮佣的时候还得笑着跟别人说,没关系,这不过是在楼梯上跌倒时撞到了扶手,即使这样她也没流过一次泪,也没离开你。你女儿每次都想拉住你的手,却被你推开,还记得她后脑上的伤怎么来的吗?

约:够了!够了!

昆:到底谁才是恶魔?

约:可是她们还是离开我了,就在不久之后,就在不久之后……

昆:你以为这是谁的错?

约:当然是她们的错!她们应该能理解我,应该能对我宽容一点,说不定我在她们的陪伴下还能重新振作。说不定能找到一份比原来更好的工作!

昆:(冷笑)比如违禁品走私?

约:当然不是违禁品走私,会是正式的,更加体面一些的职位。

昆:别做梦了!约翰,仔细想想,回忆起来她们还在你身边时你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吧,你既没有悔过自新,也没有出去找份工作。取而代之,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你开始赌博,扑克牌、轮盘、老虎机,你什么都玩!

约:没工作了,我总得像个法子弄点钱,事实上一开始我确实赢了不少钱!我的手气不错!

昆:一开始进赌场的人都能赢上不少,这可和手气没关系。

约:我能一直赢!

昆:可你输的更多。

约:我能力挽狂澜,把一切都赢回来的!总有一天我曾经失去的东西都会回到我身边!

昆:可事实是你不但把存折上的钱输了个一干二净,还欠了一屁股的债。你甚至没办法偿还那些高利贷,哪怕只是利息的一个零头。那些追债的人找上门来,你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床板底下瑟瑟发抖。

约:你非要打击我吗!

昆:我只是说出了现实,现实始终在那里,既不鼓舞谁,也不打击谁。更何况,靠赌博赢得的钱财,可算不上靠自己双手创造的财富。

约:是的是的,那些能从庄家手里抠钱的家伙用的都是他们的第三只手。

昆: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全凭瞎蒙和运气。

约:对!所以我需要钱,我需要很多很多钱,去赌我的那一丝运气。

昆:不,你需要的根本不是钱。

约:我才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快把路让开!十点要到了!

昆:我不会让你过去的,约翰,因为你还是没弄懂,究竟是什么让人成为一个人,而什么让狗变成一条狗!

约:为什么我非得弄懂这个没意义的问题?

昆:因为你要穿过这条巷子,去到巷子另一边的黑暗里,约翰,你正站在一根钢丝线上,现在回头,你还能找到机会抽身而退,不然的话……

约:不然的话又怎样,收起你手里的雨伞然后把我敲晕过去吗?

昆:不,当然不会,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至少现在还是。

约:让开,昆——

昆:昆汀。

约:管你叫什么!快给我让开,你既然是条狗——

昆:是的,我是条狗,而且显然是条好狗。

约:是好狗就别挡道!

 

(沉默了一会儿)

 

昆:好的,约翰·康纳利先生,如您所愿。(侧过了身子,空着的那只手伸进了口袋里)

约:你早该这样做的!混蛋!(从昆汀身边经过)

约翰·康纳利想着小巷另一头的黑暗跑去,时间已经不多,他无暇再管被抛在了身后的男人,他满心想着的都是和老汤姆进行的一笔交易,说不定完成这笔交易后,他还能剩下点余钱,说不定只要买一束玫瑰,进行一番诚心诚意的检讨,就能让玛利亚回心转意。

昆:约翰·康纳利先生?

约翰·康纳利快步走着,并没有回头。

昆汀从口袋里掏出的是一把手枪,在约翰·康纳利快要完全消失在巷子的黑暗中时,持着黑伞的扣动了扳机。

昆:抱歉,我记错了,明天好像不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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